文／TFT 為台灣而教
當「上岸」變成「下海」：一場關於教師流動的誠實對話
9 月 28 日教師節的午後，Teach For Taiwan 為台灣而教（TFT）舉行 2025 年 TFT 有感節的首場跨界對談，以「『當老師』能成為值得的選擇嗎？一起聊聊教育現場需要的關鍵支持」為題，特別邀請國家教育研究院院長林從一擔任引言人，由 TFT 執行長施惠文，與立法委員陳培瑜、花蓮三民國中校長林國源與第六屆 TFT 校友吳家儀共同與談。
這場對談看似學術，實則切入了社會最柔軟的部分：我們如何對待老師，以及老師在怎樣的條件下，仍願意留在教室裡。當主辦人笑著說「怎麼會有人週末下午願意來聽這麼硬的題目」時，現場卻早已坐滿。因為教育，不只是校園的事，而是整個社會的鏡子。
從數字看見的「失溫」
開場，TFT 為台灣而教執行長施惠文透過簡報揭露了幾個令人焦慮的數字——近三成具教師資格的年輕人，在取得證照三年內未報考教甄；而現職教師中，約四分之一表示考慮離開。這意味著，台灣正在經歷一場「師資冷卻」。
國家教育研究院院長林從一以資料輔證，指出師資生招收與教師檢定報考人數其實並未明顯下滑。「數字沒少，問題是人不進去。」
他提到，台灣尚未進行過完整的「教師工作盤點」。日本教育部門曾用三年時間，將教師日常工作分為三類：直接教學、輔助教學、與非教學性任務，並針對第三類設計外包或行政支援機制。「這樣的盤點，是找出真正痛點的前提。沒有資料，我們就只能在黑暗裡修制度。」
（國家教育研究院院長林從一）
最後，林從一提醒，教師不足並非單一現象，而是整個教育體系的鏡像。「我們的研究必須『有感』——要回到現場，理解老師為何感覺不到被支持。」他希望透過這場跨界對談，讓政策思維更貼近真實。
體制疲態下，教育現場的挑戰
「我當老師的時候還很年輕，也很衝。」曾擔任老師的陳培瑜委員笑著回憶，但那笑意裡有幾分無奈。她坦言，當年離開教職，是因為對教育現場的制度深感失望。多年後，她從教室走進公共領域，成為立法委員。這段轉變讓她更清楚看見：教育現場的困境，早已不是靠熱情就能撐過的問題。
社會每出現一件教育相關事件，第一時間被要求「負責」的，往往是前線老師。陳培瑜形容：「當大家說要改革，卻總是把重擔丟給老師，這是不公平的。」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，她特別強調「家庭教育」的重要與缺位。她發現，中央政府在家庭教育上的預算少得驚人，不足以支撐全國性的親職培訓與支持系統。「我們讓家長獨自面對孩子的成長，又期待學校能補上所有空白，這怎麼可能？」
（陳培瑜立法委員）
她認為，教育是一張由家庭、學校與國家共同織成的網。「如果國家沒有投入、家庭沒有支援，學校就只剩老師一個人在撐。」對陳培瑜而言，讓老師「感覺到被支持」，才是教育改革真正的起點。
花蓮三民國中校長林國源也分享十多年前，他擔任教導主任時，幾乎每年都面臨「凍缺」——學校不補老師、也無法預測下一年的員額。教學品質靠老師的意志力撐著。近年情況則反轉，教育部門短時間「大量補血」，新手教師湧入，卻缺乏系統性的培育與支援，教師資源的不穩定，讓現場陷入不同挑戰。
「當大量新手進場，學校瞬間變成培訓中心，資深老師疲於輔導。」他說。穩定與延續，是教育品質的基礎，但政策的擺盪讓現場始終在重啟。
（花蓮三民國中校長林國源）
他指出，理科教師荒其實早在十年前已可預見。「高中生選自然組的比例高達七成，但這些學生多半不會選擇當老師。」少子化加上產業吸引力轉向，使得教育人才的結構逐漸失衡。「教育人才的培養要用十年來規劃，但我們卻用一年的思維去修補。」他語氣平穩卻堅定，「教育不是危機處理，而是國家的長期投資。」
不只教書，教育現場「多功能」的老師——師培課程與實踐的距離
即便教育現場的挑戰重重，TFT 執行長施惠文也分享，我們仍然在每年 TFT 計畫的招募當中，看到上千名青年表達願意投入教育現場擔任老師的意願，在這人才短缺的環境下，他們來自多元多樣的背景，從工程師、導演到麵包師傅等，這些青年的動機與理念，在現場邀請第六屆 TFT 計畫校友吳家儀，從個人經驗出發分享，她提到：「成為老師」的路不只是考試通過，而是一段漫長的選擇與試煉。
家儀並非教育本科出身，她透過 TFT 計畫回到家鄉，在高需求地區任教兩年。那段時間，她看見孩子的熱情，也同時看見社區的貧乏、制度的缺口。她從中找到自己身為老師的價值感， TFT 計畫後，她報考師培學程、通過考試，費時四年多，終於成為正式老師。
作為學校聘用端的林國源校長，也點出他認為台灣師培體系的問題，他用美國 RELAY註1 比喻：「卓越的老師是跟鋼琴家和醫生一樣，是要透過不斷地練習才能獲得卓越的教學成效」，背後的概念是有深厚的基礎知識，更重要的是要「實踐」。目前台灣的老師備載了豐富的基礎理論知識，卻缺少實操和實踐。
在已經難以招募人才成為老師的環境下，這樣的學用落差將更加劇現場的挑戰。
家儀分享一位偏鄉老師在現場是多麽的「多功能」，她身兼五年級導師與全校的網路設備管理人，負責全校的平板、網路 wifi、線上學習帳號等。此外，她也提到她更多的感受是「孩子的學校監護人」角色，從孩子的課內表現當中，去觀察、了解甚至解決孩子的生活挑戰。
曾接受台灣完整師培訓練的家儀，深刻體會到所學與高需求地區現場實務需求之間的銜接困境。
由於課程時數的結構性限制（如國語教材教法僅一學期），加上現場缺乏完善的督導或支持機制，新手教師難以將習得的理論有效地轉化，應用於高需求地區須一次面對一到六年級的複雜課堂。
她認為，這是一個需要體制正視的共同挑戰。
「一路走來，我得到很多支持，也看到許多人沒有。」她說。家儀感謝自己的經歷中有前輩老師給予提供協助，讓她在這過程中能較有方向的去解決。但她也期盼，相關的師資培育設計與支持系統，能以制度來完善與強化。
她觀察到，許多年輕老師進入學校後，很快被行政瑣事淹沒。導師兼行政、學務兼教務，時間被拆解成一格一格。 「有時候不是不努力，而是整個系統沒有讓他們好好教書的空間。」家儀回憶，支撐她留下的，不是升遷或保障，而是孩子的信任。「當學生對你說『老師，我喜歡上你的課』，那是一種回到初衷的力量。」
（第六屆 TFT 計畫校友吳家儀，現為屏東縣僑勇國小教師）
「教育不只是教知識，而是陪伴孩子重新看見自己。」她微笑著說。
這樣的信念，讓她在制度的重壓之下，仍選擇留下，繼續當那個「不走的人」。
一起做得更好──教育創新需要多元視角與跨域合作的生態系支持
「教育不平等，是社會不平等的放大器」國源校長分享，當一個社會不平等的情況被放大時，社會要往前推動的成本會越來越高，也讓國家的風險會更大，「沒有人是局外人」，國源校長語重心長地提醒，我們要積極的面對問題，找出解法。
對談進入尾聲時，針對主持人施惠文執行長的提問：「如果教育是一個系統，我們最該從哪裡修起？」不同的與談人有不同的回答，但方向是一致的——回到人。
TFT 始終相信「有人才有教育」，透過「人」去挖掘問題、串聯合作、找出解決方案，透過不斷嘗試，共同攜手向前。
在這一場對談中，教育這個巨大而模糊的議題，終於被還原成人的故事——老師的努力、家長的焦慮、政策的遲緩與改革的期盼。或許，真正的改變就從這些誠實的聲音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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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：Relay （Relay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） 美國教育研究所，它以「做中學（Learn-by-Doing）」為核心，不僅在理論層面傳授知識，更強調「Learn → Practice → Perform」的浸潤式培育。以有效地為高需求地區學校培育優質且具備即戰力的人才，被視為美國重要的師資培育多元路徑之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