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第九屆 TFT 校友 蔡郁玟（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統計學系）
「老師，之後見！」
那位「一秒登出的皮小孩」今天正式轉出了，媽媽下午突然出現幫他辦手續，我邊幫忙整理他的東西。
他要走時，我說：「可以跟你抱一下嗎？」
抱著他，我說著：「加油，辛苦了。」
媽媽說：「我一開始很猶豫要不要轉出去，因為老師你帶他帶得很好，也很用心，他遇到了好老師。」
孩子要離開學校前，我請他到辦公室來拿我跟同學寫的卡片，他說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卡片，一開始他拿卡片時還有點害羞、扭來扭去的。
我說：「上禮拜我聽到你要轉走，老師心裡有點捨不得，我在跟其他老師聊的時候也聊到哭。」
這時，他眼神突然真摯起來，很認真地聽我說話，我說：「轉到新學校一開始會很辛苦，你要撐一下，我希望你可以在那邊待久一點。你看喔，其他同學都還跟家人一起住，但你已經要開始學習獨立，你會變得比其他人更厲害，更知道怎麼照顧自己。老師相信你會越來越進步，希望下次看到你，可以看到你的成長。」
「有沒有什麼要跟老師說的？」
「謝謝老師。」
最後，跟他做了班上的擊拳動作後，他靦腆地說：「老師，之後見！」
差一點，我就錯過好好認識他的機會了
這個小孩若比喻成電腦，那他就是 CPU 不足，時常一秒就自動關機的舊式電腦。他的專注力是班上數一數二低的，常被畫上不聽話、常被罵的形象，老師、同學們皆知。他平日都由奶奶照顧，在週末才會跟爸媽碰面。前導師交接班級時提到他的家庭，不只是孩子登出，爸媽也常登出不太管孩子，而在期初的電訪，我也有相似的感受。
有一次媽媽來學校帶孩子提早走，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媽媽，在跟她對話的過程中，隨著對話的展開，我的心情蠻奇妙的，同時也對這孩子、這家庭的看法也有了變化。先前有聽說他爸爸這一兩年身體狀況不太好，常常跑醫院，近期似乎狀況更差了點，媽媽則是一人扛起經濟。我問媽媽：「現在家裡狀況還好嗎？」媽媽說：「已調適過來，也接受了，跟爸爸說就盡量治療。」
這跟我「聽見」的媽媽很不一樣，我看見了媽媽的樂觀、韌性，我也看見她的困難，或許她不是自願從孩子的學業照顧中「登出」的，而是在她須兼顧經濟及照顧爸爸兩頭燒中，她已經分身乏術了，連基礎的溫飽、伴侶的健康都無法保障，要如何顧及更多呢？
每個孩子都有屬於他的光芒
在對話中，我跟媽媽聊我眼中的孩子，這孩子在開學第二天選幹部時，主動說想當副班長，上台時也清楚說出副班長的職責跟想爭取的原因，但因為他過去的種種「罪狀」，最後同學選了另一個都沒講話的同學。但在我的眼中，這個孩子正在發光，我不只跟媽媽說，我也跟孩子說。
媽媽說：「有次他看到爸爸住院身體不舒服，哭了。我問他為什麼哭，他說我們家很可憐，爸爸生病住院，我們家又很窮。我跟弟弟也不聽話，一直被罵。」媽媽聽了哭笑不得。
但這段話一直在我心裡，我看見了心疼、無奈。雖然這個孩子真的很調皮，但發現越認識他，越看見他的想像力，以及很愛說故事、愛探索的個性。給孩子一點時間，多點耐心、多點陪伴、多點對話，我相信他會很不一樣。
被標籤的孩子與家庭如何撕開標籤？
有時我會去回想那天，若他的媽媽沒有來學校？若當時的我沒有放下手邊繁忙事務，上前攀談？那我還有機會重新看見這個孩子與家庭的不同嗎？我認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提醒，我們在與孩子相處的時候，常常只能看到聽到某一面，有時候需要一些不同的契機，對孩子擁抱著不同的眼光。
標籤、刻板印象、偏見，這些對人事物的眼光，可能會帶來資源、對待的差異。成因很多，不論是被看見的人，去看見的人，或是看見的事情，都會在整個體系結構下影響一個人對事情或人的理解。遇到個別事件的時候，我們有沒有辦法跳脫框架、過往？有沒有去給予？甚至是為自己跟他人爭取一個機會，去更深入認識彼此、了解背後的原因，並提出不一樣的作法，而不是一味盲從，甚至是放棄？
在學校有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來，經常沒時間或精力去思考自己的目標，更別說深思熟慮的去反應。因此我們經常靠著自己的價值觀、直覺去反應，很多時候或許也沒有對錯。
最後，與其說是未來目標，我認為更像是期待，我會期待這群孩子、家人、老師們能夠用不同更多元的眼光，不預設過去的立場跟他人互動，為彼此多留點空白。更貪心一點，我會希望他們具備成長性思維，相信自己、相信他人可以不一樣，而付出的努力有一天一定能夠帶來不一樣的結果。
「每一次真誠的對話，都是在對抗一個無聲的誤解。」——這是我在這個孩子與家庭身上，學會的一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