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第十屆 TFT 校友 鄭惠倫（曾任 NGO企業發展部門專員）
教學的鎧甲，撐得住情緒嗎？
我曾以為，教學的專業是一副無懈可擊的鎧甲。它能把老師從生活的風暴中撐起，讓人穩穩站在講台上——不搖晃、不暴露脆弱。尤其在孩子面前，我總相信情緒需要被妥善收納，成熟的大人應該是那個「總有辦法」的人。
那是我進入計畫的第二年，班上是一群不滿十歲的孩子。這一年，我想帶他們認識「情緒」：怎麼分辨、怎麼表達、怎麼讓它不再只是肚子痛、不想說話，或突然對朋友大吼大叫。
我讓他們在聯絡簿上寫小日記，記下每日的感覺和可能的原因。有的孩子用畫的，有的只寫幾句，有的則細細碎碎記下跟朋友吵架，或沒被選上組長的心情。也常會有：「今天很開心，因為作業很少。」而我呢？好像從沒在他們面前說過我今天過得好不好。我告訴自己，這是分際，也是保護。我以為大人把自己的情緒「處理好」，是一種責任。
「你教我們說心情，那你呢？」
但那陣子，我真的累壞了。
家庭突發的狀況、學生個案的壓力，讓我夜夜睡不好。白天一走進教室，看著比去年更多、年紀更小的孩子，腦細胞就開始凋零。作業堆積如山、孩子玩鬧不斷，學校交辦事項千頭萬緒。那不只是身體累，是連心也快乾掉的那種疲憊。
直到有一天。我又拖著疲倦的身體，一頁頁翻著孩子的小日記。突然，一行字讓我停住了——
「老師要愛自己！」
短短的一句話，像一道光刺進我的眼裡和心裡。我不知道他從哪裡聽來這句話，或許是課堂上我說過的，他記住了，然後回送給我。
教室裡很安靜，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，眼淚就這樣一直掉下來。明明只是一句話，卻像有人看穿了我那陣子一直撐著的疲憊。我從沒說過什麼，但孩子就是有種奇妙的天線，能感覺出老師和平常不太一樣。那句話不只是安慰，更像是輕輕地提醒：「你教我們好好說心情，那你自己呢？」
被孩子溫柔理解的那些時候
那天之後，我仍舊沒有在班上崩潰大哭，也沒有把私事攤開來說。但我開始放過自己一點，不再逼自己永遠要很堅強。偶爾會說：「老師今天有點累，我們可以一起慢慢來嗎？」
他們會點點頭，有的默默把作業排好，還貼心地用一張紙壓住；有的會提醒同學小聲一點；有的甚至問我：「老師要不要擦綠油精？」孩子的溫柔不張揚，卻很有力量。
這大概就是我心中的「最高品質靜悄悄」吧——不是壓抑的沉默，而是一種無聲的理解。我以為我在教他們情緒，其實他們也在教我，怎麼成為一個更真實的大人。
我才明白，教育不只是陪孩子長大。其實，孩子也在悄悄扶著我們走。我們在這間教室裡練習說出心情，也學會照顧彼此的情緒。原來，在教會孩子愛自己的同時，他們也在提醒我——「老師，你也值得被溫柔對待。」
